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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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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的废弃公路四下寂寥,风从远处掠过荒野,发出吹哨般悠远的嘶鸣。

枪声没有响起。

“……江停。”严峫尾音不是很稳,但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定坚实:“没关系,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会过去的,先把枪放下。”

不远处护栏外,江停半边身体隐没在黑夜中,如同被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魔鬼所控制,举枪的手臂不知何时收回向上抬起,手指微微颤抖——

这个角度,枪口正偏向于他自己。

“确实有些事总会过去的,”阿杰淡淡道,抬手擦了把脸颊的血,微笑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有些事’指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他已经全然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甚至有点悠闲的意思。严峫一眼瞥过去,敏感地发现远处道路尽头,两道车灯正翻过山坡,沿着公路全速逼近,很快传来了摩托车特有的轰鸣声!

“韩小梅!”严峫失声喝道:“小心!”

远处韩小梅一回头,跳起来就往边上躲,摩托车手紧擦着她疾掠而过!

严峫箭步上前,跃起一脚踩在护栏上,落地打滚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江停身侧,一把夺下m92;就在这比眨眼还快的功夫里,两名车手飞驰而至。

阿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抓住一辆摩托后座,闪电般飞身跨上。另一车手则隔着十余米距离甩尾、俯身,单手捞起地上的金属狙击|枪盒,头也不回加速回驰!

“再见了,姓严的。”阿杰回头冷冷道,“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了。”

严峫抬手就扣扳机,摩托车却骤然发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与子弹贴面擦过,犹如金色流星,向废弃公路尽头的荒野风驰电掣而去。

砰!砰!砰!

最后三发子弹追着尾烟打空,车灯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严峫“操!”的骂了句刚要追,突然只见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坡上影影绰绰亮起大片车尾灯,犹如无数赤红魔眼——那里竟然还埋伏着数不清的人马!

咣当!一声金石交激,严峫劈手把空枪砸在了石头上。

尖锐的警车鸣笛随风飘来,遥远的高架桥上,终于现出了闪烁的红蓝警灯。

“你没事吧?”严峫擦了把血,转身问:“先上我的车去暂时……江停!”

江停紧紧按着自己的眉心,大半张脸都藏在手掌后,尽管竭力控制却无法平息住肩膀的战栗。严峫上前抓住他手臂强行拽开,只见他面色堪称青白,这么暗的情况下,都能看见那总是薄薄抿紧的冷淡的嘴唇竟然在不住颤抖。

“你别吓我,江停?”严峫扶住他低声道:“醒醒!”

“对不起。”江停想用掌心盖住面孔,却无法从严峫的钳制中挣脱手腕,只能神经质地用力向另一侧撇过脸:“……我刚才只是想……”

“没事,没事。”严峫用眼神示意韩小梅待在车里不要靠近,同时小心翼翼把江停搂在怀里:“总会过去的,我在这里,啊?听话?”

“我刚才是想帮你的。”江停嘶哑道,“但我已经无法……我——”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扣不下扳机了。”

严峫微怔,还没来得及明白是什么意思,突然韩小梅拿着步话机从切诺基车里探出头,焦急道:“严副!现场传来通讯说发现了犯罪分子的聚集点,是一栋待拆居民楼楼顶,狙击现场发现可疑遗留物!”

“遗留物?”

“一件七八岁小孩短袖白汗衫,有陈旧血迹残留!”

严峫只觉怀里一动,江停推开了他,喘息道:“……什么?”

脑海深处乱糟糟的,似乎充斥了无数念头,又全是茫茫空白。江停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再次伸手掐住紧锁的眉心,但即便指甲深深切进皮肉,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最后那点微末神智如同游丝,竭力维系却不得救,只能向着深渊急速跌落。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正急促倒气,随即颓然一软,失去了意识。

“——江停!”

严峫几乎是箭步冲上前,一把将江停接住,拍着他的脸颊厉声道:“醒醒!江停!”

韩小梅惊呆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只见严峫把江停打横抱了起来:“上车往回开,快!”

这个时候高架桥上那几辆警车已经越来越近,红蓝光芒几乎闪到了他们身前,韩小梅手足无措地指给他看:“但严副,大伙已经……”

“打电话给人民医院。”严峫把江停抱上车后座,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果断道:“——不,等等。打电话给私立医院,上车我告诉你是哪家。”

马翔开着警车呼啸而来,隔着几十米就只见前方严峫钻进了车门,随即大切亮灯倒车,调了个头。

“喂严哥!”马翔降下车窗:“我们紧赶慢赶的……喂?!”

切诺基完全无视了他的呼唤,甚至连等等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向警车相反方向呼啸而去!

“……”一排警车依次停下,所有人都在尘土弥漫中傻了眼。半晌马翔探出车窗,冲着大切越来越远的后灯悲愤道:“你赶那么急去看老婆生孩子吗?你又没老婆!喂!”

·

闪着警灯的切诺基在空旷的高速上全速驰骋,连闯几个红灯,在安全监控中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

后视镜中映出严峫阴霾的眼瞳,他看向后座——江停随着行驶的颠簸微微摇晃,似乎在昏迷中不断重温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双眼紧闭的面容上清晰浮现出一丝痛苦。

我扣不下扳机了,他这么说。

什么意思?为什么?

卧底“铆钉”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昔总会过去,江停,千万不能沉沦其中——严峫心中一遍遍默念。

就算曾经做错过什么也无所谓,如果你想付出代价,至少不会独自一人面对未来。

……

动荡。

颠簸。

江停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周身炙热却苦闷难言,仿佛被拘禁在某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

我死了吗?他想。

灵魂仿佛在深水中缓缓上浮,终于窥见光亮,迫不及待地钻了上去。

哗——

小男孩从河面探出头,发出快活的笑声,机伶伶游到岸边爬了上去,抓起方方正正叠在石块上的白汗衫三两下穿好。

仲夏傍晚的夕阳映着他洁白的侧脸,亮得仿佛皮肤都浸透了水,黑发湿漉漉搭在脸颊边。他那没有下水的小伙伴规规矩矩坐在石块上,默不作声盯着这一切,看了很久才说:“你的衣服湿了,不换一件吗?”

“可是我只有这一件啊。”

“那脏了怎么办?”

“脏了回去要挨打的喔。”

小男孩坐下来,歪头望着他总是很沉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朋友,笑着问:“你今天还练琴吗?”

“你想听么?”

“想呀!”

他的朋友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起身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金红的风席卷旷野,裹着远方城市的气息奔向远方。舞台奢靡,一如往昔,斜阳穿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映出空旷寂寥的剧院和布满灰尘的座椅;前排只有一个小男孩笑着,为独自演出的提琴手鼓掌——

, rock \\\\\\\'n\\\\\\\' roll

me

ways  know

……

那旋律久久回荡,演出永不散场;孩提时光纵情嬉戏,仿佛岁月洪流也冲不走厚厚的粉墨浓妆。

“我永远只为你一个人演奏,”小男孩听见自己的伙伴带着童稚这么说。

随即他们肩膀变宽,身形拉长,一道深沉喑哑的声音在耳边重复:

“我曾经许诺永远只为你一个人演奏。”

江停抬起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全身满是爆炸的余烬,伤痕累累而形容狼狈,被人推进房间反铐在扶手椅上;他的眼睛被布蒙住,即便知道那个人正向自己走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窥见那张近在咫尺微笑的脸。

me when i'm tiful?

他听见琴声从自己的囚室中响起。

me when  ?

那些玩耍欢笑的过往,七月未央的夏夜,余晖中的浮尘,灿烂的灯海,在此刻汇聚成洪流轰然破闸,吟唱在虚空中盘旋上升直至天堂:

你的荣光,你的脸庞,那如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可否爱我如初,直至地老天荒?

——当韶华逝去,演出落幕,白夏流年已成过往;你可否依然为我喝彩鼓掌,直至地老天荒?

·

病床铁轮飞快转动,急救室红灯闪烁,护士仓惶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颅脑内部存在淤血,时刻有可能压迫神经,非常危险……”

“目前仅能维持最低意识,不排除再次进入持续性植物状态的可能……”

杨媚捂着嘴发出半声颤抖的叫喊,但很低也很短暂,随即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严峫抓着她胳膊一把撑住了,不由分说拉到长椅上,抬头问:“总有办法是不是?最好的仪器,最好的医疗手段,他才刚昏迷肯定还有救!不管用什么办法,脑内淤血以后再说,只要现在能把意识刺激回来!”

“如果有最新研究出来的机器和配套药物确实有可能,但东西还没批进国内,临床到底是否有效还……”

“仪器在哪?”

医生有些犹豫:“整套的话看新闻应该是在德国,但是——”

“最快一趟国际航班几点到,你的机器就几点到。” 严峫头也不回道,抓起手机冲出了急救室走廊。

灵魂在黑暗中挣脱导管与呼吸机,缓缓浮出急救室,向着远方空洞的深渊飘去。

, when

man

' in

me

……

但我没有爱过你啊,江停在越来越响的吟唱中喃喃道。

旋律愈发跌宕强烈,掀起金红帷幕华丽的下摆,掀起旧日岁月迷蒙的灰尘,乃至轰然巨响、乃至震耳欲聋,淹没了他声嘶力竭的呼救与叫喊。

但我从没有——没有——

“你有,”他听见那声音说。

警灯闪烁暴雨滂沱,周遭人声喧哗,有人冒雨大吼:“搜到了!快来人!通知江队!”

深夜办公室的台灯下,钢笔在纸面上一笔一划,门外传来快乐的蹦跳和嬉笑打闹,“我们走啦江队!明天见!”

地面轰然炸开,厂房玻璃飞爆,火光与浓烟瞬间冲上天空;他向那烈火狂奔而去,恍惚间周围有无数人大喊:“别让他进去!”“江队!”“把他拉开!”……

……没有明天见了,江停想。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灵魂终于放手,从天穹跃向深渊,紧紧拥抱住大笑的恶魔。

急速下坠中他们远离天堂,将人世遥遥抛在身后,视野尽处是丛生恶鬼与烈火地狱;华丽剧院灰飞烟灭,而提琴仍在云霄上慨然奏响。他们就在那歌声中一同奔赴旅程终点,仿佛从最开始就紧密不可分割,坠向轰然开启的炼狱巨门。

锵——!

就像休止符落地,突然一切都静止了。

爆炸、燃烧、惨叫、呼号……全都如无声的哑剧哗然溃退,火焰褪色成灰白,将深渊底部的重重鬼影瞬间吞噬殆尽。

江停就像重归胚胎似的悬浮在半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过头。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拉住了他,顺着胳膊向上望去,新生似的光芒铺天盖地而下,逆光中映出一张英挺俊朗的脸,正皱着眉头紧紧看着他——

江停被那光芒刺得闭上眼睛,随即缓缓睁开。

“醒了!”

“大夫!大夫他醒了!!”

……

喧杂和脚步朦朦胧胧,声音就像隔着一层深水。江停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被不知道多少个医生护士摆弄着,周围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也有人在欢呼大笑。

这么高兴的吗?他心中有些疑惑。

终于周遭渐渐安静下来,仪器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江停浓密的眼睫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发现病床边还有一个人没走。

梦境中那副面容正在现实中注视着自己,病房里的灯光从身后映来,为他坚实可靠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光边,恍惚间竟有些温情的意味。

严峫笑起来,侧坐在床沿上,双手食指交叉比了个数字:“六天。”

江停精神还有点涣散,戴着呼吸面罩。

“你昏迷了整整六天。”严峫笑着说,终于活动了下脖颈和肩并,随意往病床周围整套叫不出名字来的医学仪器和全部印着德文的滴注药物扬了扬下巴:“咱俩之间呢,生动形象的演绎了什么叫‘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到今儿我才知道,老祖宗的话果然实在,没有骗人。”

“……”江停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严峫瞅着他,突然俯身凑在他耳边,调侃问:“现在咱俩算有缘了吧,嗯?江队?”

江停微微开口,温热的白气在呼吸面罩上一呼而逝。

他说:“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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