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季倚危已经将一切布置得妥妥当当。

系统2333号环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首先是沙发上堆得满满的补充剂和猫猫喜欢的玩具。再之后,桌上花瓶里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清水，其中的桃花枝却不知所踪。

季倚危把那支桃花带走了。

系统2333号垂头丧气，他“喵喵呜呜”在房间里巡视了好大一圈，赫然发现,季倚危居然连卫生都搞了！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人将退休，卫生也搞吗？！

喵呜！

黑色猫猫球沮丧地扎进了椅子地下,撑得翻肚皮的海鸥买买正在那里平躺，系统2333号沮丧地一头歪到买买身上,泪汪汪。

买买吃太饱了,被他轻轻压一下就好像要呕出来，吓了系统2333号一跳。

“买买？”

满肚子薯条的海鸥依旧平躺着,它也起不来，不过除了撑,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

系统2333号继续难过,季倚危连买买都喂了,他平常可小心眼了,一根薯条都不给买买的,这是什么？人将退休，海鸥也喂！

还把遗产都留给了他！

季倚危究竟是从哪里拿来了这么大一笔积分,把西瓜榨汁都不一定能挤出这么多积分来吧！

系统2333号越想越悲痛,马上就要戴起黑色头纱,更多的还是担心。监察者留了纸条,说宿主退休有猫腻,很有可能退休只是一个幌子,主系统会这么好心，帮宿主安排合适的退休后世界吗？

他更不知道季倚危这么会一句话不说就突然退休，也许是西瓜拿什么事威胁他呢？

想到这里，系统2333号完全坐不住了，他要去找找宿主退休的地方。而在那之前……2333号看了一眼自己目前的积分量，主系统很快就会发现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看了一眼这巨额积分，系统2333号忽然觉出了不对劲。季倚危不会一下就把这么大的风险丢给他的，而且一句话都没留下来，这非常不正常。

他想起自己经常给季倚危留的便签，指示夜间饿醒了吃什么，早上起早了吃什么。季倚危很喜欢模仿他，于是也经常留一些便签，写“三三今天真可爱”“我永远喜欢三三”。

这样的便签，系统2333号留了很多，那么季倚危这一次没道理不给他留便签。

他立刻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季倚危可能留给他的字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系统2333号感到非常奇怪，忽然，他看向了撑得躺在地上的买买。

买买又发出了猫想吐毛团的声音，还是没吐出来。

系统2333号飘过去，对买买进行了挤压，买买再次像之前一样干呕了一下，这次却吐出了一个纸团。系统，2333号把纸团打开，发现果然是季倚危留的！

【三三先玩，玩不过来就通知盛颂时，我很快回来。】

系统2333号下意识地把纸条翻过来，季倚危在反面也写了东西，像是知道他的顾虑一样。

【不会退休的。】

这句话旁边，画了一个小人和小猫头挨在一起的画。老实说画得比较丑，季倚危什么都好，维度艺术水平真的不敢恭维，但是2333号依旧很开心。

他缓缓看向地板上躺平的胖海鸥。

这次买买可不是立大功了，是要蹲大牢！怎么把纸条都吃了！

他又挤压了买买，买买很心虚，像条鱼一样在地上扑腾。

系统2333号小小惩罚了它，时间不等人，自己既然已经顺利拿到积分，那么之前跟朋友们商量好的所有安排，就应该提前开始。

提前开始……

系统2333号忽然有些晃神。

现在小一应该正好在同盛颂时谈话，他们系统猫猫球一脱离主系统的威胁，就会一个不剩的逃离，通知宿主们一声，是对一直合作的伙伴的敬意，至于之后……至于这片无限空间中畸形关系下的宿主和系统的未来……

系统2333号眨动一下竖线眼睛。

想那么多干什么，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考虑！现在他要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是否进行主系统升级？】

【是。】

***

盛颂时此时，也得到了季倚危早已离开滨海洋房的消息。

原谅他时刻关注季倚危的行动，因为他实在太怕心血来潮的季倚危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按理说，刚跟2333号攻略完世界，应该是季倚危睡觉的时间，但是季倚危居然没多久就出门。更诡异的是，季倚危出门后，没有来找他，甚至没有任何关于季倚危的目击消息再传来，仿佛这个人已经凭空蒸发了一样。

盛颂时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这时，他忽然看到窗外出现了一对猫耳朵尖尖。

——银白色的，动起来像是在闪。

——1001号的猫耳朵。

正巧，温序刚跟他谈完，盛颂时让温序稍微回避一下，温序沉默点头，径直出门。

门外的郑喜悲有点担心，因为温序的状态真的很差。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饶是他这种大条又乐观的性格，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艰涩地开口。

“也许……1234号还活着呢。”

“我之后去数了系统的编号。”温序淡淡道，“被处决的并不是只有1234号。我们总在想，宿主是最惨的那一个，退休的说法不过是大梦骗局，任务失败就会死，但其实，系统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死呢？”

郑喜悲一阵毛骨悚然。

“不、不能吧……我们可以是消耗品，但系统……”

温序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在失去1234号之后成长了很多，眼神都变得沉寂。

“系统消耗得不如我们快，却也应当是消耗的，因为……”

“主系统想要的，应该是绝对的掌控吧？资深宿主到了一定年限，就会拿着积分风光退休……”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有些嘲讽地改口，“不，是风光大葬才对。”

“那系统呢？如果一个系统存在了许多许多年，他的经验、阅历，会不会对主系统造成威胁？”

郑喜悲悚然地看着他，温序继续说下去。

“之前我就说了，主系统要的是绝对掌控，掌控我们，也掌控系统们。太资深的系统，配一个菜鸟新人宿主，很容易就会任务失败，然后……处决。多好啊，主系统将高枕无忧。”

他笑了。

“现在我真的想明白了，我们不过是被圈养的羊群，被主系统取肉取毛，任意屠杀，偏偏羊们还在内斗，我们单方面对他们的内斗。”

“长着猫耳朵的那些羊，怎么能在自己也蒙受死亡威胁的时候，还对我们掏心掏肺的啊。”

房间里，无关人员一走，1001号就从窗口飘进来，与盛颂时碰了面。他依旧冷静异常，微微点头说道。

“很高兴我们还有这份默契，有些事，我想跟你谈一谈……能让我先卡个BUG吗？”

他这次表现出了惊人的人性化，根本不装人工智能了。盛颂时看着他充满神光的竖线眼睛，直觉他要说出很重要的东西。

1001号知道三三的意思，三三想让他向盛颂时传达保密协议一事，以打消宿主对系统可能有的戒心，不把系统划入敌人的范围内，放手施为。1001号也认为这十分重要，至于三三的另一重意思，希望他与盛颂时恳谈一番解开心结，1001号倒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他于是先把保密协议的影印件给了盛颂时。

这份协议已经失效，全部原件都被毁坏，只有影印版。将协议给宿主看，这个举动其实非常冒险，万一他们签署的保密协议其实没有被毁，1001号立刻就会遭受主系统的制裁。

但是，1001号相信监察者，相信系统2333号，也相信他自己的判断。

四周寂静无声，他没有被制裁，只有盛颂时翻阅协议的细微声音。

成了。

他们猫耳朵上的枷锁，真的消失了一道。盛颂时拿着那份协议的手微微颤抖，他听见1001号沉静地说道。

“主系统明面上的说法是，用这种方式，可以让我们专注工作，没有感情的牵扯；实际上，这不过是分化。不过从整体效果来看，主系统的分化很成功。”

1001号指的是一些糟糕的系统和宿主关系。

“不过现在，这道枷锁已经解除了，我们诉求一致，甚至早已合作。”1001号早就准备好了可以充分打消盛颂时疑心的证据，他把4399号维修机器人的工作照片摆在盛颂时面前。

“剩下的枷锁也很快会被解除，我很信任三三，他说能解除就一定能解除。希望时至今日，宿主们不会再把我们纳入敌人之列。”

“先前的病毒试验，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他太沉着了，聪明而锐利，条理分明。拿着协议的盛颂时默然一会儿，缓缓开口。

“你们之中，领头的是系统2333号吗？我还以为，是你……”

“我并不具备将所有人团结起来的素质。”1001号对自己的评价非常中肯，“其实这次也是三三让我来的，他大概认为我们是搭档，也许可以趁此时机修复一下关系，但我认为，并没有那样的必要。”

比起盛颂时的几次欲言又止，他显得极为心平气和。

“我们都是冷静又清醒的人，彼此都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我很高兴从最开始，你就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下了定义，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盛颂时急忙张口，他想说不是的，他其实真的很欣赏1001号，但是……

不等他说出来，1001号忽然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神情微变。

“情况有变。季倚危是你们的同伴对吗？三三让我传话，季倚危让他通知你关于……可以开始玩的问题？”

1001号不太理解，他只能原样复述，大体上推测一下，大概是让盛颂时开始行动？

三三也在叫他了，他要尽快赶回去。

盛颂时心中一凛，季倚危的意思是……让他们开始行动？可是怎么这么突然！机器人策反的数量还没有超过半数，也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这样仓促之间……

他的迟疑被1001号看在眼中，银白色的猫猫球首次露出了皱眉的神情。合作了这么多年，他很了解盛颂时，除了天然有些傲慢之外，盛颂时具备相当的才能，只是依旧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总会去怀疑。

怀疑己方，于是一定要准备万全；怀疑他人，所以很难交付真心，总是对人性颇多思量。

这些特质在有些时候是美德，在紧急情况下，则会转为劣势。

“盛颂时，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1001号问道，“你们的准备不是大体上已经就位了吗？准备永远做不完，几乎所有起义都是仓促的，东风到了，就燃火焚船。”

“最重要的是，季倚危不是你们的同伴吗？你们相处了那么久，就算季倚危个性奇怪，在这类事情上，难道季倚危跟你们开过恶劣的玩笑吗？为什么此时此刻最紧要的关头，却要迟疑？”

1001号忽然笑了。

“盛颂时，我其实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问一问的，因为无论我怎么佯装平静，其实心里都一直在意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长的合作的时光里，究竟有没有一时一刻，你将我视作战友？”

同行过那么多世界，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冰冷的程序挡不住关切。独立的人格再怎么伪装都不可能一丝温度都没有，主系统阴云再大，遮不住整片天空的光。

除非有人不想直视。

除非有人视若无睹。

盛颂时想说，当然有。1001号能力卓越，性格冷静，他与1001号的合作长久以来都很愉快，只是碍于自己一开始说的那些话，那些让1001号只要服从就好的话，那些不要随意联系他的话，之后无论再怎么默契无间，他都无法轻易将自己的愉快说出口。

他为此懊悔，他想告知1001号这个答案。

但是1001号此刻，像是已经不需要这个答案了。

“盛颂时，不必答复了。”

1001号的语气变得轻快，像是终于甩脱了心上的包袱。他其实跟盛颂时一样，是矛盾又多思的性格，说着不在意，其实非常在意，可是这一刻，他真的放下了。

不必答复了。

“有也好，没有也罢，不再是我关心的。我只知道，我完全信任自己的朋友。”

“三三吹响了号角，我就会去响应他，敢赌，甚至敢死，一切只为了我们系统的自由，为了我今后能以我自己的身份活着。”

银白色的猫猫球竖线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他与盛颂时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只不过，那一天，他是心怀对未来宿主的祈望，而这一刻，他的眼睛为自己而亮。

“我不再需要你的答案了。”

银白色的猫猫球轻快地说道。

“盛颂时，无论从领导层面还是执行层面，于公或于私，你看似果断，实则稚气。”

“我不再需要你的答案了。”

“你不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