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被隔音的仆人房。

“通过我来联系迷失塔？通过玩家系统联系，确实不容易被定位。”

听过忒斯特的简单说明后，导师推了推眼镜，“其实我有许多想问的问题，但我猜这不是提问的好时候。”

教皇费舍一脸严肃的空白，他对“珀拉达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也不打算发问。

导师擡起手，大方地展示了玩家通讯框。他的呼叫开始不到两秒，索罗那边就接通了：“导师？！您终于——”

“乐土之主要求与珀拉达特谈话。”导师迳直打断道。

索罗愣在原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莉莉丝自己挤了过来。看画面背景，这群人似乎在一个类似食堂的地方。紧接着画面一阵抖动，渐渐黑暗下去，只剩四只眼睛冒出蓝光的珀拉达特。

“唉……”她疲惫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事情急到要直呼我的名字？”

“我们被盗星索的回溯绊住了。诺尔在和盗星索对峙，船岛高速东行。”忒斯特紧盯着满脸无奈的珀拉达特，“我们正在快速接近无尽海域中心地带，那里有什么？”

“回溯，够无耻。”珀拉达特啧了声，“时间紧急，我就不追究太多了。那里有我。”

“什么？”忒斯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有我，准确地说，是我死去的身躯。它们飘在海面上，少部分碎片接近布里克山脉，你们管它叫绝望列岛。”珀拉达特表情很不好看。

“我大部分身体还是在无尽海正中部分，为的就是让人类别没事找死。用船岛去撞……不愧是那个下作的家伙。”

忒斯特皱眉：“只是碰撞？”

只是单纯地撞上去，忒斯特有信心保住船岛本身。就算保不住，他和诺尔也不可能因为撞上珀拉达特的碎块完蛋——大家都是伪神，物理碰撞还不够看。

珀拉达特冷笑：“当然不止，在被盗星索发现前，我花了一百多年加固自卫魔法。那些魔法以我的尸体为能源，无差别攻击所有来者，除非我有意解开。”

“盗星索一直在寻找我的核心所在，我只能靠这种笨办法远离他。要不是你们把老魔王消灭了，我的防御会更完美。”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这家伙对于“共生”也太过熟练了，忒斯特无言。

原来古老魔王出现在绝望列岛并非偶然，而是某人利用它来自卫——反正差不多断气了，被古老魔王踩踩也无妨。

“我总结一下，一旦船岛撞上你，你精心准备了一百年多的魔法会立刻发动，把船岛化作飞灰。别说救其他人，我和我的诺尔不死也会重伤。”

所以盗星索才变着花样回溯一遍又一遍。

那家伙没准知道他俩在做小动作，祂只是不太在意——不管诺尔和自己做了什么、了解多少，祂只需要他们待在船上，坐看他们和珀拉达特硬碰硬。

这几乎算个明谋。

如果他们半途发现祂的打算，那么盗星索就会回溯，把情况变得更有利。事实上，祂几乎要成功了。

自从登上船岛，他们一路被各种谜团与事件吸引目光。事到如今，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也许盗星索的回溯能力会被耗尽，但他们能这样赌吗？

不能放弃任何一次回溯。

一旦有那么一次，盗星索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猝不及防地撞上珀拉达特牌大爆炸，被盗星索轻轻松松渔翁得利。

“自卫魔法不能解除吗？”

费舍虽然不确定珀拉达特的身份，他还是迅速掌握了现况，“你刚才说，只要你愿意，你就能解开那些魔法。”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珀拉达特的声音少见地冰冷下来，“那是我花了一百多年完善的杀伤魔法阵列，而我的敌人一定早有预备。”

“如果我匆忙撤掉防御，盗星索百分百会从别的方向入侵。到时候祂找到我的核心，也就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骇人的威严。

“还是说，您认为‘初步合作关系’代表着‘我甘愿为你而死’？吟游诗人都不会这样浪漫，小子。”

果然，忒斯特就没指望珀拉达特会打“自我牺牲”牌。哪怕诺尔和自己是祂最后的希望，“自身存活”也是祂的底线。

什么都不做，他们会被爆炸重创，然后变成盗星索捡的漏。

立刻逃亡、或者阻碍船岛行进，等于放弃这次机会，任由盗星索回溯。吸取了这次经验，鬼知道下次那家伙会不会想出更多花招。

在爆炸要来的时候专注防御，他和诺尔或许能减少一些伤害。如果足够幸运，不死的导师哪天能被渔网捞上来，其他人必死无疑。

而且附近肯定有盗星索的后手。

这姑且算可行性最高的做法。但诺尔不会喜欢这个选择，忒斯特也不喜欢——他倒是不在意其他人死活，但他非常厌恶这种被盗星索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事情麻烦了。】

忒斯特立刻心灵感应诺尔，把现况原原本本地丢了过去。

诺尔那边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我们还有多久？】

【按照珀拉达特给的信息推算，十一分钟。】

【哈，怪不得我约定十五分钟不能互相攻击，盗星索那么高兴。】诺尔的思维没有笑意，【我们连十五分钟都不剩了。】

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糟糕。

“你说，抓捕白魔鬼是忒斯特给你的启发。”

面对盗星索，诺尔分心维持着对话。他的手脚冰冷，却没有颤抖。如今不借助外物，他也能掩埋自己的所有情绪。

“是的，他让我对白魔鬼有了兴趣，于是我专门让人抓了一只做实验。他们有着两条命，多么奇妙的族群。”

盗星索承认得很爽快。

诺尔攥住杯柄的手指紧了紧：“忒斯特才逃离十年，你就抓了四十多位白魔鬼。这么看，永恒教会的效率还真低下。”

“是啊，还是生命神殿效率更高。而且这是个很大的世界，有着十亿以上的人口，白魔鬼的确稀有，但也没有您想像的那样少见。”

老公爵谈天似的接话道，“如果您想藉机试探我还剩多少条命，还是不要费心为好。”

这家伙废话比之前更多了，语速都故意慢悠悠的，诺尔磨了磨后槽牙。

不能逼迫珀拉达特，那样会导致同盟破裂。

不能让忒斯特和其他同伴死在这里。

不能拉满船无辜者陪葬。

不能放任回溯。

……不能牺牲自己。

对了，现在盗星索才是玩家。战斗之中，存档类玩家最头疼的情况只有一个——

坏档。

存档存得太晚了，玩家已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或是战斗已经到了末尾。无论用这个档重打多少次，玩家都注定失败。

对于盗星索来说，坏档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回溯无法改变的“重大事件”出现、造成不可挽回的定局。

问题是怎么才算是“重大事件”呢？

刚才自己和盗星索达成契约，盗星索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那似乎不能算作是“重大事件”——仅凭他们的伪神身份，显然不满足“重大事件”的条件。

这个“重大事件”还必须对他们有利，直接导致盗星索的失败。

还有十分钟。

诺尔夹起一块砂糖，哒地丢进茶水里。

“如果您对我的回答满意了，我们正式谈谈合作的事吧。”昏暗寂静的房间里，老公爵的笑容越发柔和。

那是诺尔见过最真诚的笑容，仿佛他们的未来与死亡完全无关。

还有九分钟。

“您怎么不说话？”阿尔瓦老公爵扬起眉，“说实话，您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是茶不合口味吗？”

“白魔鬼也是人，不是你的小白鼠。”诺尔口气冰冷，“我还不习惯和你这种家伙面对面，我需要消化一下事实。”

不要慌乱，不要让这家伙嗅到焦急与不安。

“同为刽子手，忒斯特先生可是得到了您的爱护和关注。”老公爵幽幽叹息。

忒斯特。

忒斯特与他一墙之隔，诺尔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握住什么。

思考，像马上要死去那样思考，就算是为了他的骑士。

他们要活着回去，然后再来一起看夜景。下次轮到忒斯特展现能力，除了烧船，现在的忒斯特应该有其他方式来装饰大海……

还有八分钟。

等等。

高速行驶的船岛……珀拉达特的身躯……绝望列岛……

拥有毁灭权能的忒斯特……拥有创造权能的自己……

无可更改的重大事件……有利的重大事件……

【忒斯特。】

【亲爱的？】忒斯特的思维轻松弹跳。

【你和导师各帮我做件事。还有，不许考虑强行带走我。】

【哎呀，被您发现了。】忒斯特的回应里只有遗憾。

【我相信你的力量，也请你相信我。】

诺尔飞快砸着思绪，【接下来……】

……

【哈哈，我会尽力的。】

忒斯特几乎要笑出声，【赞美您的疯狂，这还真是创世神才会有的主意。】

诺尔呼出一口气，啜了口茶水，差点呛到——果然，他还是不适应加了糖的茶。

不过，现在他可以安心拖时间了。诺尔慢悠悠倒掉茶水，添了杯新的，他长舒一口气：“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

盗星索眉毛微不可察地一扬，他目光扫向地面，似乎在估算船岛前行的速度。反正都是无用功，诺尔腹诽，他轻咳两声：“怎么，这次换您平复心情？”

“我们定下契约了，我没法伤害你，我不知道您在担忧什么。”

“请原谅我的谨慎，毕竟您的追随者没有包括在契约之内。”盗星索彬彬有礼道。

“你还只是附身呢。你的傀儡和化身也没包括在契约内，我们彼此彼此。”

诺尔绷紧声音，“说好了十五分钟，我不知道你在拖延什么。再这样绕圈子，我的耐心就要用尽了。”

“我们可以本体对本体定下契约，成为塔赫新的双神。”

盗星索用老公爵的脸微笑，“我也不想把您逼得太紧，我们可以分割系统的权限。‘管理者’可以不止一位，我们只要权限相同就好。”

“您可以成为新的生命之神，我会继续当永恒之子，我们会成为很好的邻居。您不必做您不愿做的事情，您也有着制衡我的力量。”

“忒斯特呢？”诺尔不动声色。

“啊，您疼爱的那个孩子。我不会为难他——他可以成为您的从神，只需要一点小小的限制。这样他的力量不会超过你我，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盗星索的语气十分坦诚，“作为交换，我也会拥有一位从神……仅仅出于制衡需要，我想您理解。”

“小小的限制，”诺尔努力压下语气里的讽刺，“就像你当初‘限制’永恒老教皇一样？”

将拥有成神潜质的生灵洗脑成自己的傀儡，最后随手丢弃，还真是稳固的限制。

盗星索摇摇头：“本土的生灵成长过快，还有古老魔王动不动生事，我也是无奈之举。而且……”

说到这里，老公爵站起身。他双手撑住桌面，一张脸凑近了诺尔。那双浅蓝眼眸中燃起微光，期待着近在咫尺的毁灭。

“而且那个孩子非常危险，您肯定比我了解。”

老公爵满是褶子的脸扭曲起来，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

“危险必须提前处理干净，您说是不是？”

时间将尽。

夜色安静依旧，无论是碰撞的巨响，还是魔法爆裂的强光，都没有出现在两人眼前。诺尔用银色的小叉戳了块砂糖，在盗星索面前比划了下。

“您说得对，我的忒斯特很危险。”

诺尔微笑起来，“没有我看着，他就会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老公爵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仆人房。

“你们有病吧——！”

通讯那边，珀拉达特优雅尽失，她的尖叫响彻隔音空间，“你们两个疯子，我就不该跟你们合作，搞什么东西啊！！！”

“玩家们按指示行动了，人数绝对够。”

导师满面春风地切断联系，“隐士院不少人在布里克山脉附近调查‘古老魔王’，圣徒会的人也为了主线任务在那边驻扎。索罗和安娜金的号召力还不错。”

珀拉达特：“呀啊啊啊——”

忒斯特充耳不闻，他身体紧绷，汗水划过面颊，双眼却亮得吓人：“不错，用得越来越顺手了。”

费舍激动地瞧着忒斯特，看起来很想当场祈祷。

珀拉达特：“住手，我让你们住手，没听见吗？好难受呃呃我要吐……”

她的脑袋从通讯窗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微妙的琳恩。

“你们干了什么？”琳恩声音干涩，表情像是看家猫乱吃东西。

“盗星索想用船岛撞珀拉达特的身躯，炸死我们。”忒斯特说。

“我知道！”琳恩虚弱地回应。

“船岛漂得很快。”忒斯特充满感情地解释。

“说重点……”

“我也能让珀拉达特漂得很快。”

忒斯特愉快表示，“祂的躯体再大，也算‘尸体’。”

琳恩脸色渐渐铁青：“你该不会……”

“嗯哼。”

无尽海的另一面，布里克山脉边沿。

数百名玩家的注视下，神秘的绝望列岛正高速接近岸边。塔赫历史上，“版块快速漂移”被首次目击。

足以记入历史的重大事件发生。

回溯不可干涉此事件。

“继续。”房间内，诺尔把插着砂糖的叉子戳进老公爵的茶杯。

“您怎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