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星正式返回后，诺尔才萌生出“一切都结束了”的实感。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入职海外公司”的诡异错觉。

塔赫的时间流速是地星的六倍。按照约定，每过一个多月，他和忒斯特都要穿回地星一趟。要是回家太频繁，容易引起父母的怀疑。

在被盗星索洗脑囚禁多年，又全年无休逃命反杀后，诺尔收获了近乎奢侈的茫然——在这之后，他好像退休了。

反正他绝对不会考虑真的当创世神。

这种装神弄鬼挑战脸皮的工作，他必须分给珀拉达特和佩因特。不得不说，这两位在糊弄人的方面相当有经验。神战结束后，为了方便监管，珀拉达特和佩因特都正式搬入了迷失塔。

诺尔亲切地照搬了做五休二、朝九晚五的制度。佩因特还能在周六日出门管理管理漂流佣兵团。

就这样，佩因特全面接管了生命神殿，珀拉达特则同时管理起来命运诗社和永恒教会。目前看来，祂打算将两者合并、从内部转化永恒教会。

出乎诺尔的意料，珀拉达特对玩弄宗教非常熟练。据祂所说，这算得上是“种族天赋”。

迷失塔内，大部分邻居都回家了。魅魔们和狗头人没了神殿威胁，决定各自在黑森林开辟领地。

诺尔曾经试图挽留过他们，女王和村长委婉地表示，继续借住实在不太恰当——塔内四个神满地跑，他们做不到在这里大肆繁衍族群。不过他们愿意在这里留下使者，并且保证逢年过节过来拜访。

“您知道我们的族群在哪里。”两位领袖表示，“我们永远欢迎您，诺尔大人。”

如今，除了珀拉达特和佩因特，塔内只剩寥寥十几个邻居，还有小皮尔这种把迷失塔当家的人。

好闲啊。

诺尔大字型躺在迷失塔的床上，深沉地想道。他已经开始怀念之前的热闹景象了，眼下临近中午，他还是没有起床。

好消息，忒斯特也没起床。

忒斯特横在软乎乎的床上，一条胳膊搭在诺尔胸口。

“明天要去看我父母了。”他懒洋洋地说，“这次先远远看一眼吧，我想先带你见见他们。准确地说，见见我记忆里的家人。”

“好。”诺尔拨弄着忒斯特的手指。

“我买回了弗拉玛家的地皮。等佩因特那边走完流程，生命神殿会正式致歉、当着所有人的面安葬他们……我可以把他们葬在迷失塔内吗？”

“当然。”诺尔说，“森林那层怎么样？我会准备一个漂亮的墓园。”

“您真体贴。”忒斯特翻了个身，“但他们只剩下头颅，一个房间足够了——我更想要一个房间，属于‘弗拉玛’的房间。”

诺尔：“……”忒斯特对于死亡总是有些独到见解。

但他不讨厌这个疯狂的主意。

不是一座坟冢，只是一个房间，与其他人的房间并无区别。他们可以敲敲门，前去拜访，就像朋友一样。

“那么我会准备一个漂亮的房间。”诺尔说。

“赞美您。”

忒斯特吻了吻诺尔的额头，被褥簌簌作响，“您中午想吃什么？还是想去葡萄领走走？”

诺尔：“我——”

“尤金･麦洛伊申请进塔。”

房内的通讯水晶自行亮起，传出琳恩幸灾乐祸的声音，“他一个人来的，说是要拜见二位。”

诺尔缓缓缩回被子。他错了，无忧无虑的闲暇是多么宝贵，他一点儿都不想在现在来个宗教会议。

忒斯特看起来倒是兴致勃勃，但诺尔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善意的“兴致”。

“生命神殿忙得要死，他这个教皇怎么有空过来？”忒斯特好奇道。

“他说要向两位赔罪。”琳恩毫不掩饰看热闹的语气，“我本来还准备了解释方案，结果那小子自己编好了，我听得都想给他鼓掌——”

按照尤金的推测——或者说是妄想——过往二百年，女神的力量被伪神恩彼利克压制，神殿逐渐腐化，过度严苛的制度酿成了无数悲剧。

于是佩因特作为女神的化身降临，亲自背叛神殿，考验信徒们的虔诚。他暗中协助被恩彼利克暗害的创世神诺尔，以及跟随诺尔的毁灭神忒斯特。最终众神发动神战，重新从恩彼利克手中夺回塔赫。

“啊？”

忒斯特满脸的好奇变成了惊讶。

他知道，恩彼利克给尤金塞了“盗星索作为生命女神存在”的记忆。尤金拒绝相信就算了，还能编出这种东西？……要知道，之前神殿和疯修士可是不共戴天。

“因为疯修士只会杀死永恒教徒。”

琳恩吃吃笑着，“他相信，你在常青教堂前用尸体挑衅，是在暗讽神殿认不出真正的神明。佩因特自己都经常对女神‘不敬’，所以尤金认为你的行为非常正当。”

“恩彼利克特别针对诺尔，而且诺尔能够影响系统，又有你和佩因特的协助。佩因特的神谕一出，尤金就推测诺尔是传说中的‘创世神’。盗星索想把你诬陷成魔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回诺尔也无话可说了。

骑士尤金的结论非常微妙，怎么说呢，好像对又好像哪里不太对……他深切怀疑，就算佩因特倒立唱歌绕着葡萄领跑上三周，尤金都能编出无比神圣的解释。

“他不介意生命之神头上还有两个神？”诺尔抱紧忒斯特，憋出一个问题。

琳恩：“他坚信‘蒂利亚大人’更关心塔赫，无所谓自身地位。放心，他不会突然袭击你们……大概吧。”

“我有点欣赏尤金先生。”忒斯特说，“他让我觉得自己的信仰很健康。”

诺尔缓缓用被子盖住头：“叫佩因特去处理。”

忒斯特面带笑容掀开被子：“一起去嘛，听起来多有意思！”

“哦对，尤金还带回了费舍。”

琳恩诚恳地继续，“他认出了费舍的魔法波动。他根据永恒教会前段时期的低调行为，猜测‘毁灭神’早已处理了永恒之子安斯提思，获取了永恒教皇的忠诚。”

“忒斯特，他以生命教皇的身份，想要请教你永恒教会的处理方案和未来发展……”

忒斯特就着掀开被子的姿势，自己也缩进被窝。他胳膊一擡，这回被子盖住了两个人的脑袋。

“诺尔是对的，叫佩因特去处理。”忒斯特窝在被子里说，“好麻烦的家伙。”

“费舍呢？”诺尔压低声音。

“费舍尔･雷金纳德是个成年人，可以自己回家。”忒斯特冷酷地表示，“他单腿跳都能跳回去。”

……

骑士尤金，不，教皇尤金站在黑森林边沿，遥望这片树木的海洋。

长久的等待后，他没能等到迷失塔的许可。对于这个结果，尤金并不意外。如果他猜得没错，创世神回归后，迷失塔将变成神的国度——遥不可及，又无处不在。

他的意愿已经传达到了，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一次成功的朝圣。

不过如果他猜得没错……

森林边沿，异变突生。

时值春季，树木的树叶大多泛着新绿，嫩芽稀疏。可是他面前的一片树木，突然发疯似的生长起来。新绿化作郁郁葱葱的幽绿，充满神圣的生机。

最繁茂的那棵树下，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瘦的红发中年人，他戴着木头刻的面具，面具上雕着生命女神的圣徽。面具孔洞里，一双浅绿的眸子仍如春日新芽。

“中午好，孩子。”

戈弗雷･佩因特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吾神。”

尤金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几秒后，他单膝跪地，做出了最为熟练的祈祷姿势。

佩因特哀叹：“我的‘中午好’呢？”

“……中午好，吾神。”

尤金恭谨地表示，语气饱含喜悦，“您的仆人由衷感谢您的降临。”

“你的那些猜想，我已经听说了。”佩因特走到尤金面前，摸摸后颈，“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他一脸“我就知道有今天”的微妙洒脱，活像个偷吃零食被孩子发现的老父亲。

“我做得好吗？”尤金热切地发问。

佩因特脸上的表情沉了沉，半晌，他叹了口气，一把按上年轻教皇的脑袋。

“刚刚及格吧。”佩因特说，他的掌心下，尤金轻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出于敬畏、恐惧还是兴奋。

“请您告诉我哪里不足。”尤金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愿望。”

“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佩因特语气如常，“你小子以前不认我这个教父，现在还是不认我这个教父……唉。”

“我本指望你问点别的问题，更有意思的问题。”

尤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用全身演绎着不解的情绪。

“从今天开始，你每三个月来见我一次，问我一个问题。”

佩因特轻声说，就像多年前，他给那个小小的孩子讲故事，“怎么样？这次我不会突然消失。”

“我的荣幸。”

尤金始终没有擡头，“您是否有其他指示？”

“你会成为一个好教皇，尤金･麦洛伊。”佩因特不再压着尤金的脑袋，而是轻轻摸了摸，“我更担心你本人。”

“我将牢记您的话语。”尤金说。

他头上一轻，再擡头时，佩因特已然消失不见。

稳定的询问机会，对于自己“个人”的担忧……原来如此，他的神不止要他成为一个好教皇。祂以教父关系暗示，要他保有野心，以神之国度为目标。

他不会让祂失望。

同一时间，迷失塔门口。

佩因特忧郁地坐上台阶。他给了那小子稳定的交流机会，希望尤金早点问出正常的问题。

比如生命女神的真身是个中年男人，怎么想都很奇怪吧？你倒是问问？

希望被他篡改命运的尤金･麦洛伊，能够早些脱离狂热枷锁、回归正常人生。

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